黑暗保全公司的「全視之眼」

我曾在一間名為「黑暗保全」的公司待過。這名字不是我亂取的，是我和不少同事私下對它的稱呼。它並不真的叫這個名字，但比起它官方的企業理念，「守護安全、成就信任」，這個外號來得更貼切。

這家公司在每個案場都裝設了密密麻麻的監視器——不是十支、二十支，而是整整五百支。是的，五百支監視器，分布在每個角落，天花板、牆面、警衛室、通道口、電梯廳、甚至員工休息室。你走到哪，它就盯到哪。那種感覺不是「保障安全」，而是像被關在一個無形的牢籠裡，連喘氣都覺得有人在聽。

更糟的是，那些監視器並不是單純錄影備查，而是「即時監控」。公司設有一個所謂「遠端稽核中心」，二十四小時輪班看著各案場的保全人員。你衣服沒紮好、帽子歪了、上班時間在警衛室滑個手機、吃個飯糰、閉個眼休息一下，甚至只是表情看起來沒精神，都可能馬上被 LINE 通報糾正。

很多新人撐不過三天，有人甚至還沒正式報到完就被辭退了。原因？「坐姿不端正」。真的，有個年輕人坐在警衛室椅子上，可能是太累了，稍微向後仰了一下，還沒開始巡邏，就被叫去談話，然後就沒再出現。

我們這些留下來的，表面上穿著制服、面帶微笑，其實內心早就麻木了。每個人都活在恐懼之中。你無法放鬆，無法有一點私人空間，甚至連想上廁所都得「報備時間」以免被誤會偷懶。

最讓人寒心的是，那些監視器抓到你一點點小錯誤，公司就可以名正言順地開除你，連「警告」都不給。不是誇張，而是我親眼看過。有一次，一個老保全只是吃晚餐時手上拿著便當沒有戴帽子，結果不到十分鐘，LINE 上就傳來訊息：「勤務服帽未戴，立即回報說明，違規一次。」當晚他就收到離職通知。

我們不是不想反應，也不是不知道這樣太過分，但公司對「服從」有著近乎偏執的要求。稍有怨言，就會被貼上「態度不佳」、「抗命」、「不服從上級管理」的標籤。你會發現，這裡不是在做保全，而是在做「機器」——不會說話、沒有情緒、動作一致、永遠不出錯的機器。

你可能會問，為什麼還有人願意留在這裡？因為錢。因為現實。有些人年紀大了，其他地方找不到工作；有些人需要這筆薪水撐住家庭；有些人只是麻木了，不再問為什麼。

我記得有一次夜班，一個五十多歲的大哥在巡邏途中停下來看著窗外，過了幾分鐘才繼續走。隔天他就被請去總部面談。理由是「巡邏過程中無故停留，未完成例行路線」。那天他回來時臉色鐵青，嘴裡不斷低聲咒罵。後來他沒說話，三天後辭職了。

而我呢？我曾經也被 LINE 糾正過一次，因為我在凌晨三點巡邏回來後坐在椅子上休息，閉了兩秒鐘眼睛。畫面被截圖，送到群組裡公告：「勤務中睡著，違反第X項勤務規定，記錄在案。」

當下我有種說不出的憤怒與羞辱感。我不是貪睡，我是累到快撐不住了。但在這裡，你不能累、不能餓、不能想事情，不能有任何「人性」的表現。因為他們不是要你「做得好」，而是要你「不能出錯」。

這間公司的監控系統，不是用來保護外面的世界，而是用來控制裡面的人。它讓你懷疑自己、恐懼生活，最後變得像牆上的攝影機一樣——冰冷、無聲，只剩下一個功能：盯著別人，怕被盯。

我後來離開了。不是因為找到更好的工作，而是因為我終於受夠了這種「被人當成壞人預設處理」的制度。這不是管理，這是虐待。這不是紀律，這是懷疑。

也許你會說：「這年頭，哪裡不是這樣？」

我不想否定現實，但我更希望，有些公司在講「人本管理」的時候，先問問自己，你還記得什麼是人嗎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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